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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思想史论文

时间:2023-05-16 16:5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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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思想史论文

第1篇

俞荣根教授是我国著名法学家,1943年1月出生于浙江省诸暨市。196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79年考取西南政法学院法学研究生,1982-1997年任教于西南政法大学(原西南政法学院)。1993年起历任西南政法大学法学研究所所长、研究生部主任、副校长、校党委常委,1997年11月调任重庆市社会科学院院长、党组书记,并任重庆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第一副主任(常务)、《改革》杂志社社长,兼任重庆市社会科学研究系列高级职务评审委员会主任委员等。1998年任中国人民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2003年1月,在重庆市人大二届一次会议上选任为市人大常委会委员(驻会)、市人大法制委员会主任委员。主要社会兼职有:曾任南开大学、北京大学等校兼职教授;现任上海大学、同济大学、香港城市大学、重庆大学、西南师范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兼任中国孔子基金会理事及其学术委员、中华孔子学会理事及其学术委员、中国法律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儒学与法律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等。

2005年我在西政课堂上见到俞荣根教授之前,已经读他的书近十年,是他坚定的“粉丝”了。

1990年代中期读本科时,我阅读的有关中国法律史论著中,俞老师的《儒家法思想通论》(以下简称《通论》)印象最深刻。这本书中,俞老师提出儒家法文化的特质是伦理法,先秦儒法之争并非人治和法治的对立,礼不能比附为自然法,最早公布成文法不是“铸刑鼎”,孔子也并非是反对成文法等新观点。由于站在法哲学的高度并且论证严密,该书对中国法律思想史学中的核心问题和研究方法做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和澄清。书出版后好评如潮,连《中国社会科学》《国际儒学》等都发表书评予以推介。听陈涛教授说,西政80年代出了两个“圣人”,一是研究孔圣人思想的俞荣根,一是后来成为新儒家代表的蒋庆。

通过阅读《通论》和之后出版的《道统与法统》,我虽未和俞老师谋面,但已非常仰慕其学术成就,知道他由于对儒家法思想开拓性的研究以及一系列富有创见性观点,在法学界和儒学界享有崇高的学术地位,成为西政具有全国乃至世界影响的学者。

西政精神吸引青年学子去深造

2003年我在复旦法学院进修法律史研究生课程。王志强教授拿出一本俞老师刚刚赠送他的新书《景凡文存》让我阅读。这是俞老师为其已故恩师杨景凡先生编的文集。景凡先生晚年拿着放大镜阅读了中西方大量的经典著作,写下了大量珍贵的文稿,但因为作者视力原因,很多文字难以辨识。杨先生故去后,俞老师接手这些手稿,在繁忙的行政工作之余,放下自己的学术著述,夜以继日地整理校勘这些文字,在导师逝世一周年之际印制了《景凡文存》。

通过阅读《景凡文存》,我从仰慕俞老师,进而了解到“西政精神”。俞老师将西政的学风学统总结为: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强烈的忧患意识;厚德爱才、重情重义、师生亲如父母子女、相敬如知己朋友;创新精神、批判精神和学术宽容精神;严谨扎实、精益求精的学风等。2004年我以朝圣者的心情去西政攻读硕士学位,并且进入张永和教授、梅传强教授门下读硕士,这和俞老师以及西政精神的感召、引领有很大关系。

在西政,我有幸通过俞门同学的引荐,踏入俞老师给博士生开设的法律思想史课堂,完整地旁听了他一学期的课程。俞老师研究孔子,也实践孔子的教学方法。他的授课主要是讨论启发式的:学生畅所欲言,他一一提示、评点,回答学生提问。有一次他还把课堂搬到南山植物园,带学生一起在植物园里品茗读书。在教学上,他十分重视原典的研读,强调宏观把握与微观考证相结合,主张读史应史论兼顾、考史品人、酌古斟今。

永远“在岗”的学者

以前通过阅读著作只能了解到平面化的俞老师。在课堂和课下交流中,我则观察和体悟到这位睿智长者所传承的文化之“道”。

我见到俞老师的时候,他已从社科院任上退休,担任重庆市人大法制委员会主任委员和市人大常委会驻会委员。听先生说,他自己意愿本是想到政协任职(他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因为政协不用坐班,可以全心投入学术研究和教书育人。但是,组织上最终把他放在人大法制委的重要岗位。作为一个在哪里都会发光的领导干部,俞老师服从安排,兢兢业业的工作五年,为重庆地方立法尽了一个老法学家的微薄之力。

由于立法工作非常繁杂,他的精力被分割为两部分:工作时间主要是在人大,业余时间在西政带博士。所以,他在完成两份工作(但领一份工资)的同时,精力所限,只好放弃部分学术上的既有规划。在《道统与法统》中,他提到自己座右铭的改变:六十岁以前“尽人事而知天命”,是为“人能弘道,道法自然”;六十岁以后,“学会放弃,完善自我”。我想就是这个客观原因造成的。

但是,我理解俞老师所谓的“学会放弃”,是他实际用极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其实,十年来在传承古今中西法文化方面,他从来没有放弃作为一名著名学者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就我阅读所及,近十年俞老师的论著,不仅成果丰硕,而且质量上乘。我粗略统计,他十年间仅就达到近百篇。出版三部独著:《文化与法文化》《从儒家之法出发――俞荣根讲演录》《应天理 顺人情――儒家法文化》。他还主编或合著三部专著:《地方立法后评估研究》《中国传统法学述论――基于国学视角》《寻求法的传统》,并且主编《天宪》《法鉴》等学术集刊。

俞老师在关于中华法系、中国法律思想史、法制史、法文化、法律国学、少数民族习惯法、法律古籍文献整理等均有独创性的贡献。他的论著由于立意深远,高屋建瓴,视域纵横中外,既重视理论建构和经典思想的发微,也重视考据和微观实证,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影响力。难能可贵的是,作为老一辈学者,他重视总结和反思,特别是对自己早年一些观点的论点提法进行更新,论据进行补充。例如,对于古代法是否有确定性的问题,他就三次修改自己的论文,最终提出罪刑法定和罪刑非法定和合这个观点。近年来,俞老师强调要寻找中国古代法的“自我”,对礼法问题应深入研究,应当摈弃对传统法“古而有之”和“万事不如人”两种错误的认识思维。针对论文选题碎片化和边缘化的问题,他呼吁中青年学者要集中研究中华法系主干线上的关键问题(他形象称为“进入主干,逐鹿中原”)。这些观点都颇有见地,得到了学界共鸣。

俞荣根教授不仅继续深化、总结自己儒家法文化的研究,近十年来他还结合自己本职工作还开创了一些新的研究领域。例如,因为他在地方立法和人大制度的理论和实践方面的真情投入,所以在立法后评估、立法听证、立法助理、地方人大制度建设研究等方面也取得不少心得和成果,为地方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特别是地方立法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意见建议。

最近,在俞老师的七十寿宴上,蒋海松博士(现为湖南大学教师)用俞老师多本著作名称连缀而成一首寿联,表达对其著作等身的敬仰。上联侧重介绍他在“立言”方面的贡献:“从儒家之法出发,艰难开拓,论孔子,成通论,修大典,传道统,国学通览,增彩四千年中华法苑。”(融入《从儒家之法出发》《艰难的开拓――的法思想与法实践》《论孔子》《儒家法思想通论》《中华大典》《道统与法统》《国学通览》《中华法苑四千年》等书)下联侧重他在“立功”方面的贡献:“向传统之法寻求,耕耘不辍,秉天宪,评立法,谱渝史,播文化,儒言治世,无悔七十载壮丽人生!”(融入《寻求法的传统》《天宪》《地方人大立法后评估制度研究》《当代重庆简史》《文化与法文化》《儒言治世――儒学的治国之术》等书及俞老师的笔名“耘耕”)

俞老师卓越的学术成就和敏锐把握与深刻洞察学界动态,和他对事业的热爱与勤奋是分不开的。在2010年主持校订《中华大典》时,他亲自带头晚上加班到深夜。在治学方面,他为学生和中青年学者做出了表率。

传承儒者为学为人之“道”

重视传承,反映到俞老师与老一辈学者、友人的交往、情谊上。他通过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告诉学生们如何对待老师、如何与学界朋友交往。诚如北航赵明教授所说,孔子和儒家法文化传统,在先生多年精湛的研究中,已经潜入他的心灵深处,转化为精神血脉。他的言行让年轻人不同程度地领会到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仁爱,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忠孝。他除了为杨景凡教授编订《景凡文存》,在张警教授八十寿诞时,他还主持整理出版张先生多年未能出版的《〈晋刑法志〉注》手稿。林向荣教授去世时,俞老师以《西政君子》一文,记录下一个真正学人和教育家的伟大人格形象,通过林先生的人格形象以载“道”、以传“道”。台湾黄静嘉教授、南京大学钱大群等同道出版新著,他挤出时间撰写书评予以推介。

俞老师重视传承,还反映到他对学生的热爱,讲台的钟情上。《从儒家之法出发――俞荣根讲演录》记录了俞老师近年来在西政乃至全国各种讲坛上的风采。校园刊物《法论》向俞老师约稿,他专门写了长篇回忆录《一个老研的回忆》,详细记叙西政最早一届研究生学习的点滴往事。蒋海松博士读研期间经常组织的研究生学术活动,有时邀请俞老师参加,先生总是慨而应允。

在有些高校,从学科建设角度,一些有学统传承的学科就比较团结,发展较好。学统之传,一是要有人“带”。老辈给小辈创造脱颖而出的机会,并提携帮助。这里关键是老辈水平和境界要高。水平高,就不怕年轻人超越自己,境界高,就能乐见自己被小辈超越,而且在核心利益上出手帮助小辈。二是要有人“传”,小辈以老辈衣钵传人、发扬老辈学说为己任。这里的关键是小辈要有能力,而且人品正。老辈带,小辈传,各具其位,各守其责,一个学派才能形成并兴旺。作为学生,俞老师是西政杨景凡等老一辈学者的优秀传人;作为老师,他则是很多中青年学者的引路人和出色导师。

第2篇

关键词:“李约瑟难题”;科学;技术;思维方式

“李约瑟难题”一经提出,就吸引了学术界广泛的关注和尝试,尤其是中国学者,如任鸿隽(《说中国无科学之原因》)、梁启超、蒋方震、冯友兰(《why China has no Science-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and Consequences of Chinese Philosophy》)、竺可桢(《为什么中国古代,没有产生自然科学》)等等。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对中国人来说尤为意义重大,近代中国的丧权辱国、内忧外患促使一大批中国的知识分子,以一种饱含希冀痛切的目光去审视这个并非纯粹的理论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李约瑟难题”本身存在着局限,即没有在理论上将“科学”与“技术”的概念加以严格区分,从而使得学术界对此问题难以获得较为圆满的答案。

“李约瑟难题”由李约瑟在他的《东西方的科学与社会》论文中提出,它是指这样两个问题:“为什么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5世纪,中国文明在获取自然知识并将其应用于人类实践需要方面要比西方文明有成效得多?”“为什么现代科学只在欧洲文明中发展,而未在中国(或印度)文明中成长?”在表述该问题时,李约瑟使用了“将自然科学应用于实际的人类需求”这样有些含糊不清的表述,然而中国文明在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5世纪处于领先地位的是应用型的工艺技术,中国文明在15世纪后的落后更多是科学理论层面。之前的“技术”与之后的“科学”,两者是否具有直接的可比性?我认为,科学区别于技术的特征是不容忽视的。“科学是相对于技艺(techne)的认知(episteme),它具有思辨性,它总是猜想新实体、新过程和新机制的存在,更不用说可能存在的新世界了”①,从一个更为浅显的视角来看,“科学与如何描述、解释和思考这个世界相关,而不是与如何使劳动更容易或如何控制自然相关”,但是,“技术发明几乎总是缺乏哲学和形而上学的蕴涵,而这些蕴涵却是科学研究的固有成分”。②与此相似的还有林毅夫对科学和技术的解释:“技术是一种关于怎样组织各种投入要素生产某种产品的知识”③,“科学是对自然现象的一种系统性的知识”。④

因而,“李约瑟难题”将“科学”与“技术”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中国文明在15世纪之前的技术领先和之后的科学落后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反差,也就是说,中华文明在早期的技术领先,并不必然暗含了中华文明在科学上同样领先的前提。我们完全可以假设,中华文明在科学上的落后是由来已久的,只是基于某种原因,中华文明的技术在早期处于优势地位。由此,我们似乎更应将“李约瑟难题”分而论之,即:

1、工艺技术层面:中国文明为何在早期获得了技术上的领先;

2、科学理论层面:中国文明的科学是否如其工艺技术一般,曾领先于西方文明或阿拉伯文明;以及近代科学为何没有在中国出现。

中国文明在早期技术领域的优势地位自不待言,其中原因却值得玩味。我赞同席文对于早期技术与科学之间的关系的论断――即早期技术的成败,并不取决于它是否有效地运用了科学提供的知识,这意味着,早期技术的获得,并不基于科学的抽象理论基础,也非来源于科学理论的理性指导,它实质上是一种以经验为导向的试错过程:“在18世纪中叶工业革命以前,不管是在中国或是西方世界,新技术的发明一般来自于直接从事生产的工匠或是农民在生产过程中偶然的偏离常规方式的试错的结果,”⑤而我们假设试错发现新技术的概率是一定的,则人口规模庞大的古代中国在新技术的发现方面就有了其他地区所无可比拟的优势;另外,中国古代官员的流动,农书的印发与产品和劳动力的自由市场流通等先进的社会经济制度则间接加速了新技术的扩散。由此,中国文明在一个相对长的历史跨度内维持着自身在技术上的优势地位。

这种“试错概率”理论需要回应一个最为直接的质疑DD为何试错在17、18世纪之后无法再让中国文明保持其传统优势。对此,林毅夫教授也给了颇为完满的回答,“这种以经验为基础的技术发明方式,随着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技术发明的空间将会越来越小,技术创新和经济发展的速度不可避免地终将趋于停滞”。⑥到了17、18世纪,技术发展的瓶颈已不是经验性的试错所能突破,必须经由基础科学的努力,在理性认知的层面加深对于自然界的认识,以科学理论为指导去拓展新技术发展的空间,而中国的科学没能在17、18世纪达到此种水平。

按照此种进路,分析自然地进入了第二个问题,即中国文明的科学理论在整个历史进程中的发展及地位,或者说为中国的科学为什么没能在17、18世纪达到某种水平,以突破经验试错所无法突破的瓶颈。

首先,根据胡弗的观点,“中国的科学自大约11世纪以来不仅落后于西方,而且落后于阿拉伯”⑦。在书中,胡弗细致地考察了中国在近代科学的传统核心研究领域――天文学、几何学、三角学、物理学、光学和数学,认为中国并未在这些领域取得领先于西方或阿拉伯文明的成就。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中国科学的落后是一以贯之的历史进程。然而,又是什么导致了中国科学的落后呢?

对此,林毅夫教授认为,可以归结到一点,即中国古代科举考试制度这一导向性极强的特殊激励。“在前现代的中国,有好奇心的人因为科举制度,没有积极性去学习数学和可控制实验,从而导致在数学与可控制实验上的人力资本投资不足,科学革命就无法产生。”⑧林教授的解释以人力资本为中心,“官本位”与“学而优则仕”的普遍理念使得在古代中国,仕途在任何意义上都是有才能抱负者的康庄大道;然而,由于科举考试的内容被限缩在一定范围(儒家经典和历史),而这种考试又以带有智力测验性质的高级文字游戏为载体,最终使得中国有较高天赋的人都埋首故纸堆,专注于科举应试。学习数学和可控实验的激励的缺乏使得中国不可能拥有充足且优质的人力资本去推动近代科学革命。

应当说,以上观点是逻值得称道的,但我更倾向于把科举制度视为解释的一个因素而非根本原因。科举制度毕竟是人为创立的一项制度,将溯因停留在这一层面似乎有些太过浅显了;更重要的是,科举制度出现之前中国文明已经历了上千年的发展历程,而相比于欧洲文明,中国文明在科举产生之前同样缺乏如古希腊文明一般的科学与理性精神,而此问题是科举制度的解释所难以涵盖的。有观点认为,现代科学革命实由古希腊数理科学传统的复兴所触发,“公元前3世纪的亚历山大数理科学已经决定性地将西方与中国科学分别开来;从此再往前追溯,则可以见到,西方与中国科学的分野其实早在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的数学与哲学传统形成之际就已经决定,公元前5至4世纪间的新普罗米修斯革命是西方与中国科学的真正分水岭。”⑨

如果西方文明早在公元前就已经隐含了能触发近代科学的基因,那出现在公元6世纪以后的中国科举制度则不可能是中西文明走向殊途的根本缘由,这其中必然有更为原始、深刻的原因值得去发掘。

在《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一书中,胡弗对上述问题用以下几个角度论述了原因――法律制度与理念、行政体系、教育和考试体系、语言和国人的思维方式。

法律与政治方面,胡弗认为,在中世纪盛期,欧洲经历了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和智识革命,这场革命的意义在于,它重新定义了所有领域的社会组织的性质。由此,法律上自治的新团体出现了。胡弗认为此种变革对于科学革命的意义在于它促使了一块沃土的产生,“中立空间――一个免于宗教和政治审查干扰的相对独立的空间――开始崭露头角”⑩。胡弗对于中西文明在这一时期的比较是以“自治空间”为核心的,然而,考察同时期的中国,却会发现自治空间毫无生发的迹象:无论是在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下,还是强调等级的法律文化中,抑或是在科举考试引导下的功利教育体系里,自治空间都没有产生的驱动力或是生存的空间。

对于上述现象,我认为其实质原因在于,中国古代的政治与法律有着对于“克己复礼”的内在强调,例如,中国文明的官方意识形态要求臣民按照君王的意愿遵循既定的孝道和谦恭要求,以维持帝国的安宁。儒家哲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思想被内化为个人的价值观体系,而这种价值观抑制了自主思想和行动的产生与发展。

教育和考试体系方面,不同于作为自主自治机关的欧洲大学,中国的书院从来都不是拥有独立学术传统的自治机构,在官本位的社会背景以及科举制度的强势引导下之下,中国的教育全以科举考试为中心,“无私利性的学术研究的兴趣让位于科举及第的强烈愿望”B11;而儒家意识形态的绝对统治,也阻碍了适于研究自然现象的方法论的创立,总之,“科学研究被放逐在了中国社会的边缘”。B12

语言方面,由于中国悠久的文学传统,汉字作为个体符号具有非常广泛的暗含意义,而“中国古代文人习惯使用多种古老的隐喻、典故、陈词滥调,以及名声不好的未直接标明出处的古代作家的抄本”。B13这种语言的特性以及语言的使用习惯毫无疑问与科学研究所要求的简单明确的表达方式有相违背。

胡弗最后论及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这一极具理论张力的问题,我认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胡弗拓展得最不充分,然而却是最深刻的方面。思维方式及民族心理结构作为一种贯穿始终的强大力量,一直站在诸如科举制度、政治体制、法律理念等等具体因素的幕后,其所牵动的方方面面都能作为李约瑟难题的注脚。我认为,对于这一点的分析可以引申出两个具体的方面:

1、关怀现世,不务“玄虚”的“实用理性”精神

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名作《全球通史》中谈到“中国文明是世界上唯一在任时候都未产生过祭司阶级的文明,这根源于中国文明独特的现世主义”。B14我认为,儒家思想以伦理为中心,以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作为考虑问题的基点;其带有浓厚的实用理性精神,从“修身”、“齐家”到“治国”直至“平天下”,儒家最终还是皈依于现世的人伦世界,而无关乎超然的哲思,也无关乎对人与自然的思考。儒家一直都回避抽象的形而上玄思,对于许多科学应当关注的事物,采取“存而不论”的回避态度。如“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不难发现,儒家学者素来主张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而不务玄虚空灵之学问,但是,早期的科学素来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因而注重思辨、理论的科学在儒家思想所支配的思维结构中便难觅一席之地,在儒家思想大行其道的时代,那些既非功利,又注重抽象性思维的科学理论无从产生。

实用理性精神建构出了以伦理为中心的中国古代社会,现世关怀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一大特征。正如李泽厚所指出,“‘实用理性’关注于现实生活,它不作纯粹抽象的思辨,也不让非理性的横行,事事强调‘实用’、‘实际’和‘实行’,满足于解决问题经验论的思维水平,主张以理节情的行为模式,对人生世事采取一种既冷静又理智的生活态度。”B15受实用理性支配的心理结果和思维方式,很难超越“经验论的思维水平”,这也正好应合了林毅夫教授关于中国科技在近代落后的原因的解释――即经验性的试错空间愈趋狭小。

2、脱离客观自然,直面精神世界的知识论倾向

中国的思想者一贯注重内省,注重精神世界的追求与升华,而轻视对客观自然的探究。《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白虎通义》谓“学之为言觉也,以觉悟所不知也”,一切的认识都能够通过“心”与“性”的觉悟来获得,此中原因皆是中国古代所重的修身之学无关于客观自然的缘故。“它通过文字的媒介,敲开心灵的混沌,激发道德的潜能,将文字中所涵的旨意,化为行动,提升人格”,此亦是“荀子所谓的‘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的君子之学”。B16诚如冯友兰先生在《中国为什么没有科学中》所言,“中国的哲学家们,没有科学的确实性的需要,他们所要知道的只是他们自己而已,同样地,哲学家们也不需要科学的力量,因为他们所要征服的也仅是他们自己”。B17

我国由于传统思维方式的制约使得理性思辨能力受到了束缚,从而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科学的发展。但是“中国人丝毫也不比他人愚笨,只是理性的翅膀一旦绑上实用的铅砣,就难以高飞远举了。”B18中国人并不是天生就不适合研究科学的,当今社会,中国人学习数学,可控制实验的激励也已发生变化。在迎接全球性科技挑战的今天,回顾和反思“李约瑟难题”背后折射出的关于中国思维方式的限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有理由相信,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将对科学与技术的进步做出巨大贡献,中国科技实力的进一步增强也指日可待。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商学院)

注解:

①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99页

②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99页

③ 林毅夫:《解读中国经济》,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756页

④ 林毅夫:《解读中国经济》,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862页

⑤ 林毅夫:《李约瑟之谜、韦伯疑问和中国的奇迹――自宋以来的长期经济发展》,《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⑥ 林毅夫:《解读中国经济》,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842页

⑦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30页

⑧ 林毅夫:《解读中国经济》,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934页

⑨ 陈方正:《继承与叛逆: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628页

⑩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38页

B11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99页

B12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69页

B13 托比・胡弗:《近代科学为什么诞生在西方》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74页

B14 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七章

B15 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北京:东方出版社,1987年,第320页

B16 韦政通:《中国的智慧》,吉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2009年,第2页